當堂哥告知大姑病逝的消息時,我正陪錫安在醫院回診。我問他:「你們趕上了嗎?」
聽到大姑只剩下一個禮拜的時間,堂哥堂姊馬上從北部南下,在高速公路上打電話問我在哪裡?三人計畫著,錫安看過醫生之後,他們應該也快到了。我們決定在大姑的病房會合,說不定還可以一起陪她吃午餐。
電話那頭,堂哥沈默了一秒,回答:「只差幾分鐘,沒有趕上 。」
爸爸說,大姑年輕時高挑美麗,國、台語皆為流利,在電台擔任雙語播音員。在貧困艱苦的年代,大姑自給自足,堅強獨立,工作不僅為了扶養小孩,還必須供養娘家弟妹們的需要。
小時候,奶奶常稱讚大姑、她的大女兒,一肩挑起養家的重擔;她不畏傳統包袱,自己跑去教會受浸、讀聖經。雖然奶奶極力反對她的信仰,大姑卻堅定不移,為家 人禱告多年。主是聽禱告的,奶奶說,因為鐵齒的她,到後來也信了大女兒的耶穌。是大姑對福音的迫切,讓全家三代一一歸入主名。
媽媽總回憶她的幼年時期,有位笑聲爽朗的趙媽媽是她的鄰居。趙媽媽帶她和兄弟姊妹們參加兒童聚會,總不忘給他們好吃的小點心,甚至在她二十四歲那年,把自己的弟弟介紹給她。媽媽多年受到趙媽媽的提攜眷顧,居然連這位弟弟都沒看過,就放心的把自己的婚姻交給趙媽媽安排。
趙媽媽是大姑。她的弟弟成為我媽媽的丈夫,就是我的爸爸。
這些,我都沒有趕上。
我趕上的大姑,是位溫柔的長者。小學偶爾在大姑家過暑假,我抬頭看著客廳裡直達天花板的大書櫃,裡面有聖經、生命讀經、三國演義、世說新語和紅樓夢等等各式各樣的書籍,我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,看得眼花撩亂。大姑每次讓我帶回家一本,幾個星期之後再來換。她要我記下幾月幾號借了什麼書,親切的問我讀後感想為何。但大姑架上的書實在太難,聖經和三國演義都不是兒童版,我支支吾吾,說不出個所以然。
家族聚餐,若是大姑恰好不在,大家說說笑笑偶爾忘了謝飯;但有大姑的場合,沒有人會忘記謝飯,因為她會帶頭禱告。她總是一而再、再而三的為家族中尚未得 救的成員禱告,一一唱名,還是小孩的我們扭來扭去,肚子餓得咕嚕作響。一年又一年,隨著年齡漸長,我能見證,大姑唱的名越來越少,六個兄弟姊妹加上他們的 孩子和孫子現今都在召會生活中。仍未信主的,只剩下遠在美國的大伯父。
受浸成為基督徒還不夠,大姑還要問,平日有沒有追求?在主的話上有沒有下工夫?信耶穌不是天堂的門票,今生需要操練敬虔,在環境中學會倚靠恩典,以致生命成熟,好預備將來見主面。大姑信主信得紮實,家聚會、訓練和看望信徒,她都盡量不漏掉,所以我們這些在她門下受教、因她得救的,總以她為榜樣,在服事中擺上自己那一份,無論有多微小。
即使忠誠愛主,大姑身上有一種特質,就是不陷入宗教狂熱。她能夠包容在不同地方聚會的弟兄姊妹,心眼不狹隘,度量很寬廣。她不排外,向哪一種人就說哪一種話,但目標都是把他們帶向基督。她相信萬事萬物都互相效力,叫愛神的人得益處,她關心的,只在於人是否愛神,其他的枝節就讓主來作,她不多說也不插手。當然,大姑也有憂慮的時候,我偶爾聽到她向爸爸提起某些弟兄姊妹,要爸爸一起代禱。她不批評,不論斷,操練自己不越過神說話,這一直是我向她看齊的地方。
大姑很關心錫安與我。她不放心我一個人帶小孩天天跑醫院,但因為住得遠,又不常講電話,她都從部落格上了解錫安的近況。照顧孩子用盡我所有精力,好幾週沒發文,大姑會叫爸爸問我最近怎麼啦?她每天都有上網看看我們有沒有新消息啊!有好幾次, 八十歲高齡、戴著老花眼鏡的她,一字一句在我部落格留言,無論是鼓勵的話還是聖經經節,都讓我熱淚盈眶,力上加力。有時候她不小心打錯字,幾個月後的家族聚會都還記得,不好意思的問我:「主耶穌啊!姑姑打了好久還是沒選對字!大家都看到錯字了,你可不可以幫我改掉啊?」
我沒有趕上大姑風華絕代的時光,沒有趕上她堅強獨立的歲月,我甚至趕不上見她最後一面。但我趕上的,是剛強愛主的姑姑,愛護晚輩、滿了榜樣的長者。她歇了 地上一切的勞苦,遠離病痛的折磨,我們捨不得,卻知道她如今是在更穩妥的懷抱中。隨著環境改遷,面對未來,我總覺惶恐不安。但想想大姑的人生,愛她的主負 她所有的責任,她把心愛的主帶給周圍的人,這是何等甜美、神與人的故事!大姑是如此竭力奔跑屬天的賽程,我也該脫去一切的累纏,趕上她的腳蹤。
寫於大姑安息聚會前。大姑於2010年11月9日安息主懷,享年82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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