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在家庭聚會裡,弟兄姊妹們常常彼此嘲謔對方有中年危機。



真的,怎麼一下子就到中年了呢?可怕可怕!



要有中年危機,首先要有人到中年的體認。記得剛過三十歲生日的時候,我十分吃驚,沒想到自己會是三字頭的人物了!到了三十一歲,十分的傷心,因為連和二字頭的邊也沾不上了。

現在,四十了!



真的不記得怎麼老的。老?!是老了,還記得小時後看四十多歲的人,不都是「老」人嗎?朱天心年輕時只想活到四十歲,因為不想變老。胡適寫《四十自述》,不就證明四十已老,可以寫自述了嗎?



前天老爹拿回M借我的書,M囑我余秋雨的《借我一生》下週要還,所以馬上看將起來,一晚上解決。以上的感慨由此而生。



之前也是經M介紹,買了余秋雨的《文化苦旅》,可是一點也讀不進去。他有一種「我是大師」的派頭,偏偏當時我不識此人,又是天生反骨,所以很不喜歡這種味道。



《借我一生》給我的感覺就完全不同。裡面從他的父親去世講起,小時的種種,上學讀書,然後是文化大革命,下放農村,之後又如何自學有了今天的成就,叫人讀了欲罷不能。的確是位叫人佩服的大師級人物,失敬失敬。
他說到小時如何在山野間奔跑,墳地間遊蕩,對於他的性格文章有著根深蒂固的影響。後來他能熬過文化大革命,農村下放生活,以及日後放棄上海戲劇學院院長的職務,冒著生命危險作他的「文化之旅」,和小時的鄉村生涯都脫不了關係。印象深刻的是,一天深夜他想去迎接探訪親友的母親,結果翻了兩座山頭才遇見母親。母親見了他,也很高興,然後母子二人再翻山回來。那時他才不過六歲!



最近剛剛經歷過Sarah和John被丟在兩條路口之外的驚心事件,看了書後,我開始自我反省,是否孩子都被我養成溫室的花朵了,受不起一點的歷練和風霜?



我發現有韌性的人,通常是經過土地洗禮的人。叫人難過的是,我和孩子們都是都市人,要回歸大地好像是不大可能了。尤其是我,一生已經過了大半,個性、觀念、習慣都已定型,哪有可能再來一遭呢?



我想到朱少麟的《燕子》裡舞蹈大師對她的弟子們說的,「想像自己像個萬世巨星一樣——當然你們不是,所以才要你們想像!」人到中年的悲哀是,知道自己不是萬世巨星,也不可能是個萬世巨星了!能像孩子一樣寫「我的志願」,我以後要作總統,我要當明星……是多麼奢侈的事,因為無限的可能都在面前。中年人好像逐漸風乾的塑像,不可能再像柔軟的陶土可以隨意揉捏,只有接受無奈的現實,把希望寄託在兒女身上。



但是養育兒女也沒有「必勝秘方」。你身上的缺點他們也有,你犯的錯他們也犯,你辦不到的事怎麼去要求他們?若真把希望擺在他們身上,就好像傳道書說的,「都是虛空,都是捕風」。你只能儘可能給他們最好的,但是這個「最好」是否真是最好,那真只有主知道了。我們都是暫隨己意管教孩子,誰能知道你的好意對孩子真是好呢?就好比你怕髒,不要孩子去玩泥巴,怕危險,不要他們四處亂跑,是不是同時也扼殺了他們親近土地,培養耐力和韌性的機會?



因為發現自己的渺小,發現許多的不可為,發現太多的無奈,所以才有中年危機吧!



不過話又說回來,就算人眼中成功發達的人,真的就滿意自己的人生?恐怕也未必,他們也有他們的危機。
傳道書說,「凡事都有定期,天下萬務都有定時。生有時,死有時;栽種有時,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;殺戮有時,醫治有時;拆毀有時,建造有時……這樣看來,做事的人在他的勞碌上有什麼益處呢?我見神叫世人勞苦,使他們在其中受經練。神造萬物,各按其時成為美好,又將永遠安置在世人心裡。」



因為人心裡有一個「永遠」,所以人就一直在追尋永遠美好的事物。然而世間萬務都有定時,哪裡會永遠美好?難怪許多文學家要自殺,若不能寫出更美的作品,活著作什麼?人生如果已經到了巔峰,怎麼能眼看自己走下坡?



讀過一個防治憂鬱症的小冊子,列舉一個人什麼時候容易得憂鬱症,譬如失去親人時,遭到意外時……,最叫人吃驚的是最後一項︰當你完成目標時。因為你達到目標,也就是你失去目標之時。



所以人的一生不過是在目標與目標之間的追逐,中年危機也就是目標追求設定的危機。余秋雨放棄了政治上的目標,回歸文學藝術的追求,那是他人生的智慧。我作為一個基督徒,我人生的智慧是什麼?



如果我追求的不是永遠,如果我盼望的不是永遠,如果我養育孩子不是以永遠為最終依歸,那麼現在的我可說是危機重重啊!



想到一節聖經。小時後有一次考試考爛了,我寫一封悔過書附上成績單給我父親,他就拿這一節經節回覆我,「忘記背後,努力面前的,向著標竿直跑」。



世間的標竿已經遠去,永遠的標竿仍在前方等候著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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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hsichiacha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7) 人氣()